看《又见奈良》的时候,不时想起《横道世之介》。
两部影片的叙事结构固然不同,但大体都有着温情脉脉的调子。那些被淡然处理的剧情冲突,由记忆地图为向导的时空漫游,以及对生命如滔滔江水径自向前的宿命感拿捏之精准,双双汇于一脉。
认识战后遗孤陈丽华和认识横道世之介的过程何其相似。寻找他们的人,思念他们的人,都是在多位故人的回忆中去一点点丰富对一个远去身影的感知。
·寻女·
这个故事的特别之处,不单单在于对战后遗孤问题的罕见触及,而在于非常容易被忽视的主要角色的年龄问题。
观众对寻子题材并不陌生。我们熟悉的是年轻父母找寻年幼的孩子(《亲爱的》),或是中年父母试图去复原和理解青年的儿子(《日照重庆》)。
《横道世之介》后三分之一结构上的狠绝之处正在于此。故事突然告诉你世之介已经离世,而我们全都不知不觉错过了与他的告别。
·园丁·
有的地方,丽华的痕迹已经被抹去,比如第一扇门背后,无法提供任何线索的老爷爷。
有的地方,展开丽华人生的独幕剧,比如她曾经打工的豆腐餐馆,老板娘还记得勤勤恳恳却过得很辛苦的丽华。
终于,在有的地方,展开一段丽华生命的华丽奏鸣曲,比如永濑正敏所饰演的聋哑园丁一段。
这个段落,一共四位演员出镜,但是台词极少,编排得非常精彩。
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永濑正敏与情感上始终保持克制的吴彦姝,奉献了令人赞叹的精彩演技。
可以说,单纯为了这个段落,就值得把影片二刷。
·咩·
《又见奈良》的宣传卖点之一是温情地处理沉重的话题。
而事实上,我认为影片比温情更向前一步,有很多出乎意料的幽默处理。
笑点与泪点齐飞,是《又见奈良》最大的惊喜。
它的轻松好笑,让人嗅到一种华语青年导演作品中独一无二的潜能,乃至一种中国电影最稀缺的腔调。
这种幽默首先显露在精妙的台词上。片中很多桥段,第一句台词是个铺垫,第二句上来就是个包袱,手起刀落,绝不拖沓。
比如开场国村隼对小泽说:“你长得像我女儿。做菜也好吃。”画外酒馆男老板发难:“菜是我做的,我也像你女儿吗?”国村隼回了一句:“你像我妈。”
再比如陈奶奶对小泽:“你爸让我给你带的老家的酱牛腱子,老家的腊肉……”小泽一下子激动起来:“在哪儿呢?”结果奶奶继续:“在海关。都让人扣下了,就剩下酸菜了。”
苏雷曼电影最突出的风格就是近乎默片似的讽刺喜剧,以冷面笑匠的方式对当今世界作出戏谑的注脚。
《必是天堂》伊利亚·苏雷曼
《又见奈良》的故事中,语言在沟通中起到的作用被极大稀释,取而代之的是肢体、表情,思想和情感的交互。
在鹏飞亲自出演的肉铺老板一幕,陈奶奶前来买肉。在两个语言不通的人之间,羊肉是“咩”,牛肉是“哞”,猪肉是“哼”,马肉是嘶鸣。鹏飞导演模仿动物叫声的口技着实了得。
·螃蟹·
小泽为了迎接陈奶奶的到来,特地准备了记忆中奶奶爱吃的螃蟹。谁知奶奶本着不杀生的想法,提议放过螃蟹一马,改为吃面。等到寺庙一场,陈奶奶突然从包里掏出用塑料袋包裹着的这只小螃蟹,扑通一下就给投进了湖里——她想用放生螃蟹给寻女之旅祈福。
小泽惊呼:那是海螃蟹。奶奶,您杀生了。
螃蟹这一笔,从开头被放下,到这个时候被拾起来,看似无关痛痒的闲笔,实则作为人物命运的类比,起到了非常重要的预言作用。
水质条件的不同决定了小螃蟹的生与死,社会环境的不同,让陈丽华的命运陷入茫然未知。
更加令人惊叹的是,整部影片的拍摄,居然从头到尾只用了一台摄影机,在19天内就完成杀青了。
看来鹏飞自称“小快手”,绝对不是过度自夸。这种高能投入产出比,让人对他未来的作品,更加充满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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